我是一名法官,在审理一起涉及聋哑人离婚的案件中,学会了与聋哑行为相关却无科学道理的系列动作。
案件的男主人公魏生、女主人公韩梓,与我经历了长达两年的纠葛后,最终修成正果,完美回归。因个中情形纷繁复杂,我随着时光流转慢慢道来。
先说第一次起诉,那是2018年6月,走进我办公室的原告魏生文文弱弱,经不起风吹浪打的样子;被告韩梓有点剽悍,是个聋哑人。原告魏生离婚的原因很多,密密麻麻的四号文字有五、六页之多,主要是订婚草率,之后联系不多,交流不够,便仓促结婚;婚后发现韩梓脾气暴躁、任性,纵对其百般迁就、忍让,却毫无悔改,一意孤行,不允许原告外出打工,只能在被告目击之内活动,故难以养家糊口,致使家徒四壁;原告父母年迈,不堪其扰,离家出走,虽在外租一住处,却也经常受到被告搔扰;更有甚者,被告为使原告不离左右,常以儿女相威胁,在女儿适龄上学之际,阻止女儿就读,在家里对孩子非打即骂,惨不忍睹。故要求速速离婚,对于被告的一切要求,只要原告力所能及,皆随其愿。
我将这份沉甸甸的起诉状及开庭传票送达至被告,并告知了被告父母。开庭时原、被告双方及家人浩浩荡荡如约而至,我以独特的方式与这位聋哑的被告进行了独特的交流,我将原、被告拉在一起,然后再分开,然后示意被告是否同意,被告挤住眼睛,拼命摇头,表示不同意离婚;我将七岁的女儿、四岁的儿子,送至被告面前,被告欲伸手搂抱,一双儿女不给面子,迅速离开。之后,我不停的摆弄各种动作,尽我所能指手划脚,韩梓不听的摆手、摇头、挤眼,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过程里,我们似乎在进行无障碍交流。
情形落在被告妈妈的眼里,被告妈妈做了解释。她说,魏生是个好人,结婚后处处由着韩梓,两人生儿育女后,魏生为了生计,需要外出做工挣钱,怎耐韩梓离不开魏生,只要两天不在家,便四处寻找、打探,闹得亲戚邻居不得安生,更有甚者将殴打孩子的视频传至魏生,以引起魏生的高度关注;期间也曾想让女儿回娘家居住一段时日,韩梓太执拗,死活都不离开自己的家;她还说,韩梓起始也不是这个样子,因魏生事事宠着她、由着她,以至成为现在这样,韩梓只听魏生的,只信魏生的,大家对她也是无可奈何。
整个过程中,魏生眼巴巴的望着我。看着求助的眼神,除了同情,我不知所措。魏生说,我把韩梓宠坏了,她变得不知天高地厚,为了两个孩子,我也不想离婚,但她逼得我没办法继续生活。不出去工作,怎么养家养孩子,被告太过分了,为了能够陪她,竟然不让女儿上学。她是聋哑人,与邻居接触少,每日里只会纠缠我,我看她可怜,很少忤逆其意,没想到惯成这个样子;还有,虽然她不能讲话,也听不见别人说话,但聪明的很,别人的一举一动,她往往猜个八九不离十,因她自尊心强,邻居唯恐有不当举动伤害到她,所以很少与她交往;她还擅长微信,也不知是怎么学的,什么图片都会发,什么功能都会操作,什么意思都可以通过图片来表达,我不在家的时候,她几乎每日二十四小时与我联系,经常发给我折磨孩子的照片、视频,以协迫我立即回家。我咋办啊,法官!
法官希望你好,她好,大家都好!在这个矛盾重重的离婚案件中,我首先着手孩子的上学问题。除了被告韩梓,这是其他人的共同愿望,经过大家共同努力,孩子随了二伯父出去上学。之后,第一次起诉以不准原告魏生与韩梓离婚而落幕。
2019年2月份,魏生第二次起诉离婚。审理过程中的一天,魏生及其父母、大哥、二哥、姐姐来到了法庭,魏生神情还是那样落漠无助,戚戚喳喳中尽是魏生家人对韩梓的声讨。魏生说,女儿已经上学,了却了一桩心愿,为了供给女儿上学,几个月来,他一直外出打工;因为韩梓离开自己没有独立生活的自信,所以他每日都会通过微信向其支付三、五十元,以维持她与儿子的基本生活;除此,与韩梓无任何沟通。
望着这个极具责任心的柔弱男子,心生感慨。我说:魏生,第一次不准离婚后,起码改变了两种现状,一是你可以外出工作了,二是闺女上学了,为何还执意离婚?
没办法呀,法官。她就一门心思的让我回家,闺女上学不在家了,她就成天欺负儿子,儿子整日哭天喊地,父母管不了只好避开。老两口在外做起了小生意,但韩梓并不放过,她经常带着儿子在我父母摊前喧嚣,当着父母的面虐待儿子,不让吃不让喝,任由孩子歇斯底里的哭闹,为着就是见到女儿并让我回家,我不敢让她见闺女呀,我怕见到后再不让孩子上学;我也不敢回家,怕不让我外出工作。她不停地窜梭于我的哥哥姐姐甚至哥哥的岳父母家,并不间断地视频我,全是儿子哭泣的声音,我无心工作,也不敢回去。她也不回娘家居住,甚至将娘家人的微信、电话拉黑,每天只是不停地、不停地联系我,您说我该怎么办啊,我是心疼儿子啊!
不破不立,但又不便明说。在魏生全家人在场的情况下,我说道:法官不希望任何一个家庭支离破碎,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存活其中如居蕃篱,正如魏生所言,韩梓缺少独立自主的能力,又少与人沟通,为挣取自己的幸福生活,全然不顾及别人的感受,但是,她毕竟是无助的、无奈的,既便自身存在诸多过错,但对魏生挚爱之情,却无以言表。在法庭上,魏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,就是“我该怎么办”。魏生,我只能对你说,为了父母、孩子及身边的其他亲属,可不可以委屈自己的感觉,回到韩梓身边?难道你还指望法官说一声把儿子偷偷带走,置韩梓孤立无援、弃之沟渠?
魏生还是私自带走了孩子。第二次仍以不准离婚而落幕。此后两、三个月内,被告韩梓的母亲及妹妹不间断到法庭坐谈,她们说:感谢法官再次给予韩梓期待的机会,魏生带走一双儿女,作为韩梓亲属没有任何怨言,今天的局面与韩梓的自私有关。孩子暂时离开韩梓也好,期间她也进行反思,较之以前,倒是安静了几分。因为魏生拒不与韩梓见面,孩子也不再身边,她也在娘家待了段时日,韩梓有悔改的意思,希望法官多做工作,让他们一家四口能够破镜重圆。
希望如此。在第二次不准离婚后的六个月内,魏生一方毫无音讯,只是在第七个月的头上,第三份起诉状如约而至,魏生再次提起了离婚,当诉状到达被告韩梓手中时,她将水果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。我静静地看着,直到水果刀自行从她手中滑落。
再见到魏生,气色明显好了许多。我说魏生,半年不见,你欠我一个解释。魏生说虽然两次起诉都未准予离婚,但很多目的达到了,女儿上学了,儿子也脱离了苦海,两个孩子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。只是在离婚的过程中我与韩梓不只不觉已陌生许多,担心回到她身边估计重演,我不想再回到噩梦一般的生活,我还是担心过不好啊。
不尝试怎么知道?
我召集了魏生的家人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坐谈。魏生的父亲说,没有人希望他们离婚,韩梓太任性,不体谅魏生,一味地要求在家陪着她,对于离婚一事,我们全家人也一直商量,还是认为继续过下去的好,如果韩梓能找到一份工作,改变心态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但她是聋哑人,不好找工作啊。
我联系了县残联,残联同志推荐了一残疾人在郑州开办的加工厂,经过一番周旋,魏生同意携同韩梓外出工作,一双儿女分别由双方父母协助抚养,第三次起诉再次以不准离婚而落幕。离开法庭前,韩梓深鞠一躬,她深信,只要有魏生的陪伴,在她无声的世界里,将一路坦途。
2020的中秋节,我收到魏生一句祝辞:您之所为,乃百姓之福,愿一切安好。